深度解析：中國垃圾分類的瓶頸與出路

在12月21日下午召開的中央財經領導小組第十四次會議上，習近平總書記發(fā)表重要講話：“普遍推行垃圾分類制度，關系13億多人生活環(huán)境改善，關系垃圾能不能減量化、資源化、無害化處理。要加快建立分類投放、分類收集、分類運輸、分類處理的垃圾處理系統(tǒng)，形成以法治為基礎、政府推動、全民參與、城鄉(xiāng)統(tǒng)籌、因地制宜的垃圾分類制度，努力提高垃圾分類制度覆蓋范圍?！?/span>

習近平指出，統(tǒng)籌推進“十三五”規(guī)劃綱要提出的重大工程項目落實，要把落實重大工程項目與推動改革、形成體制機制結合起來，堅持問題導向，有什么體制障礙就改什么。要正確區(qū)分政府職責和市場作用，凡是市場能做的政府要創(chuàng)造條件引導民間資本進入，支持各類市場主體以多種形式參與項目實施并獲取收益。

不知不覺中國的垃圾分類之路已經走了十六年，有人說這十六年間僅僅火了五顏六色的垃圾桶而已，真實的情況是這樣嗎？

垃圾圍城，分類突圍

我們的城市像一個巨大的垃圾生產機器，每天都會制造上萬噸的垃圾。“兩天不處理，廣州的生活垃圾就能一路堆到香港?！睆V州官員如此描述垃圾處理壓力。在全國，垃圾圍城現(xiàn)象病毒式蔓延。中國城市生活垃圾清運量由2508萬噸增至17860.18萬噸，翻7倍，只用了30年。

垃圾被收集之后都去了哪里呢？生活垃圾被收集車收走后，先送到各個堆放場，再被送去填埋或焚燒處理。填埋焚燒，代價都是巨大的。填埋一噸垃圾的費用約為200~300元人民幣，還需要侵占寶貴的城鎮(zhèn)建設用地和鄉(xiāng)村農田耕地，產生的滲濾液還可能通過滲透作用進一步污染深層土壤及周邊土地。焚燒處理方式雖不會占用大量土地，但是投資驚人，且會增加二次污染的風險。更重要的是無論填埋還是焚燒，都是不可再生行為，讓我們的資源一股腦變成垃圾。

在嚴峻的垃圾圍城現(xiàn)實面前，分類是垃圾資源化、減量化、無害化的長期措施。生活垃圾中包含很多可回收資源，通過分類，能夠將可回收資源從垃圾中挑揀出來，進入回收渠道，免遭填埋和焚燒厄運。不同類別的垃圾分流之后，最終進入填埋場焚燒廠的垃圾總量減少，終端設施使用壽命得以延長。此外，垃圾中的有害部分被提前分揀出來，重金屬、有機污染源、致病菌含量減少，二次污染風險大大降低。垃圾分類是對付垃圾圍城的不二法寶，我們的鄰國日本很早就意識到了這點。2007年10月，神奈川縣藤澤市開始實施“垃圾處理有料化”，家庭的可燃垃圾、不可燃垃圾以及企業(yè)事業(yè)單位垃圾均要使用市政府指定的垃圾袋投放。有料化實施3年后，垃圾排放量顯著減少，其中可燃垃圾減少14.7%，不可燃垃圾減少36.7%，資源垃圾減少0.9%。

垃圾分類，成效甚微

北京，因其首都的身份占據(jù)著垃圾分類的絕佳優(yōu)勢。首先，政策支持，北京早在2000年6月就被確定為首批垃圾分類試點城市。其次，基建保障，北京的基建水準遠遠高出全國平均水平（從前端收集到后端處置）。第三，人才基礎，人口受教育程度更高，對新事物的包容度更強。第四，技術投入，新技術、新產品落地快、落地率高。

再讓我們看一下北京這些年的垃圾分類成果：

以2009年為節(jié)點，在經歷了“垃圾圍城”痛擊后，北京痛定思痛，正式將垃圾分類提上北京市政府議程。2010年，推出600個垃圾分類試點小區(qū)。2016年，試點小區(qū)超過3000個，占全市居住小區(qū)半數(shù)以上。但根據(jù)自然大學自2012年起的調查來看，試點小區(qū)內真正做到分類投放的人群不足10%，多數(shù)社區(qū)被定為試點小區(qū)半年至1年后，垃圾分類就難再堅持下去。北京垃圾分類工作理想豐滿，現(xiàn)實殘酷。

清華大學環(huán)境學院教授劉建國：我們提垃圾分類的時候，都是說我們的目標是要減量，然后要資源回收，但是這兩個目標從這些年各個地方推動垃圾分類的實踐來看，我認為基本上是落空的，沒有得到很好的實現(xiàn)。

北京尚且如此，其他城市的垃圾分類工作可以以此類推。

不妨反思一下，是什么阻礙了我們的垃圾分類推進工作？

垃圾分類之路走了十六年，但垃圾分類法律法規(guī)卻尚未出臺。垃圾分類成功的國家，無一不早早建立起健全的分類法律體系。日本在“環(huán)境立國”發(fā)展戰(zhàn)略思想指導下，早在1970年就制定了《廢棄物處理法》，并經歷過多次大規(guī)模的修改。德國也在1972年通過了首部《廢物避免產生和廢物管理法》，對垃圾進行環(huán)保有效的處理。反觀我們，垃圾分類制度領域還是一片空白。分類制度不明確，處罰措施不到位，垃圾分類只能流于形式，無法真正高質量推行。

收運配備和隊伍建設問題也是我國垃圾分類的瓶頸所在。首先是收運配備跟不上，生活垃圾、廚余垃圾、有害垃圾、再生資源，這些都需要配置專門的收運車輛進行分類裝運，細心觀察不難發(fā)現(xiàn)，小區(qū)里的桶有三種或者四種，但收運車卻只有一輛。在收運隊伍建設上，調查顯示有相當一部分是由物業(yè)直接委托的收運企業(yè)，而非環(huán)衛(wèi)集團和環(huán)衛(wèi)中心的專業(yè)作業(yè)隊伍，收運隊伍管理不規(guī)范，也降低了垃圾收運環(huán)節(jié)的效率。

終端處置設施建設投入巨大，且選址難度高，地方政府對終端處置設施建設及處置技術和管理的投入積極性不高。喊幾句口號，添幾臺設備并不能解決分類難題，后端、前端斷片，最后一公里成了垃圾分類的頑疾。終端不但要建好，還要運營好。中國每年平均發(fā)生十個以上群體性事件，市民為什么會對建焚燒廠這么抗拒？因為不信任，而信任危機的根源在于監(jiān)管不到位，信息不透明。環(huán)保監(jiān)管有名無實，焚燒廠周邊成肺病高發(fā)區(qū)，填埋場污水偷排到灌溉田，遭民眾舉報。監(jiān)管信息不公開，公開數(shù)據(jù)遭質疑，這些都是嚴重的運營管理問題。

宣傳發(fā)動不足，宣傳教育難以深入人心。垃圾分類宣傳頁安穩(wěn)地躺在布告欄內，會有多少行色匆匆的居民愿意駐足觀看？宣傳不到位的直接后果就是市民缺乏對垃圾分類的深入了解與認識，一是不知道為何要分，在普通民眾的概念里，沒有如山的填埋場，沒有臭氣沖天的餐廚垃圾，分類只是一個短暫的投遞行為，分與不分差別不大。二是不知道怎么分，北京某個垃圾分類試點“明星小區(qū)”里，很多居民反映自己也想做垃圾分類，但是不知道怎么界定“可回收物”和“不可回收物”。無奈之下，一些居民簡單地將“可回收物”等同于“能賣廢品”的，剩下的就是不可回收物了?！笆虏魂P己高高掛起”的投機心里，也讓民眾更傾向于各人自掃門前雪，管好自家門前的一畝三分地。很多人認為垃圾分類是政府應該做的事情，涉及不到個人利益，以至于在扔垃圾時只會考慮個人區(qū)域的整潔。

某市一記者去垃圾試點小區(qū)采訪居民，你為什么不對垃圾分類，居民淡淡地說，“我親眼看到垃圾分類了，運走的時候又混在了一起”。垃圾分類、運輸、處理是一個緊密相連的環(huán)節(jié)，分類環(huán)節(jié)大張旗鼓，后端跟不上，分類工作便成了浪費，最終淪為面子工程，由此帶來民眾對后端收運的不信任，更是得不償失。

面對困境最明智的方法是與它打交道，一一擊破。習大大的講話中，垃圾分類的出路在何方呢？

1.以法治為基礎，推行強制分類

法律是道德的保障，適當?shù)膹娭茍?zhí)行可以吸引更多民眾關注垃圾分類問題，同時意識到自己的責任。

北京是首個提出生活垃圾強制分類的城市，強制措施一經提出，迅速占據(jù)新聞頭條，讓垃圾分類話題再一次出現(xiàn)在公眾視野里。

《中國城市生活垃圾管理狀況評估》報告建議，修訂《固體廢物污染環(huán)境防治法》，將垃圾源頭強制分類納入法律，并在法規(guī)中明確分類對象、分類與投放方法、獎勵與懲罰措施等內容，來保障垃圾分類的有效實施。

廣州市十四屆人大常委會第58次會議上，廣州市城管委主任陶鎮(zhèn)廣提出，計劃明年推行廚余垃圾強制分類，先從機關團體單位試點，做不到的單位將被罰。

2.落實宣傳教育，實現(xiàn)全民參與

垃圾分類宣教工作要落到實處，觸及居民內心痛點。為什么《穹頂之下》會引起討論熱潮？共鳴。霧霾當前，我們每個人都深受其害，很容易就在片中看到自己。對于垃圾分類，很多人以為垃圾分類僅僅是為了資源回收，不知減量也是其重點。宣傳需從垃圾圍城的危害入手，從每個人關心的環(huán)境問題入手，才能直擊人心。宣傳手段從浮于表面到落實細節(jié)，拜別簡單的布告欄、宣傳語，通過公益廣告、分類游戲、講座活動，讓垃圾分類的意識真正浸潤到居民心中。最后，垃圾分類可以走進校園，寫入教科書，從娃娃抓起，讓我們的下一代更早地培養(yǎng)起垃圾分類的意識。

3.引入民間資本，打通收運網絡

垃圾辛辛苦苦地分類了，結果又混在一塊兒拉走了，折射出分類與處理之間的斷層。垃圾分類缺少成熟的產業(yè)鏈，分類收運車輛要跟上，后端處理設施建設要跟上，垃圾處理的技術和手段需革新。政府可以通過ppp模式，引入市場化企業(yè)參與垃圾分類運營管理，既能夠有效節(jié)省成本，降低風險，更能夠提高運營管理效率。

4.強化信息監(jiān)管，實現(xiàn)智慧分類

互聯(lián)網給垃圾分類工作帶來了一絲曙光。

2016年7月，“互聯(lián)網+垃圾分類”的智慧垃圾分類模式正式落地朝陽區(qū)首個試點區(qū)域——勁松中社區(qū)，12萬戶居民開始實行垃圾分類刷卡積分制度。垃圾桶有了專屬的身份卡，工作人員可以隨時查看垃圾流向，掌握資源回收量，進行有效的溯源管理。區(qū)域內20輛收運車裝上了伏泰車載一體機，實時采集車輛位置、作業(yè)里程、收運桶數(shù)和收運量，結合垃圾桶產生量、收運頻率、地理位置和歷史狀況等，系統(tǒng)會給出收運路線建議，幫助駕駛員在最短時間和最短路程內將垃圾收集到位。居民刷卡記錄回收行為，通過積分的累積，兌換大米、卷紙、香皂等生活用品，有借有還的方式極大增強了居民的參與熱情。

海滄區(qū)垃圾分類項目于2016年上半年啟動建設，作為廈門市首個互聯(lián)網+垃圾分類項目，取得了超出預期的成果：

(1)從垃圾一鍋端到垃圾分類井然有序，不少城市花了10多年都沒尋得其中的奧秘，海滄區(qū)用短短半年時間就取得了不俗的成效。

(2)有了積分兌換，居民熱情高漲。試點小區(qū)的垃圾分類率由2016年2月份的15.4%提升到了5月份的23%。居民是垃圾分類的源頭，只有調動居民積極性，讓居民投身于垃圾分類工作中來，垃圾分類才有可能從根本上得到提升。

(3)前端分類與后端處置合二為一，短時間內實現(xiàn)源頭減量、改善垃圾圍城，長遠來看為垃圾回收、資源化利用打下良好基礎。

垃圾分類做到極致的國家，無論是日本、新加坡，還是瑞典、德國，無不是花了幾代人的努力，德國垃圾分類工作開展了40年，才取得今天的成效。我們有機會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世界，在充分學習各國已有經驗的基礎上，更應探索適合自己的分類方式。與20年前相比，我們的垃圾分類趕上了互聯(lián)網發(fā)展的有利時機。垃圾分類發(fā)展的十六年，正是互聯(lián)網在我國興起并高速發(fā)展的十六年，通過引入互聯(lián)網機制，對垃圾分類、記錄積分、清運、處置進行監(jiān)管，不僅便于管理，也讓垃圾分類的成效最直觀呈現(xiàn)在居民面前，激勵更多人參與到垃圾分類中來。隨著習近平總書記對垃圾分類指導意見的提出，隨著國家層面對垃圾分類的重視，垃圾分類的整體環(huán)境將趨于改善。垃圾分類有了互聯(lián)網護航加政策指引，未來的路想必越走越寬。